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威九国际(中国)科大学子/校友正文

陈正荣:一只芦花鸡的故事

发布时间:2021-08-30  点击:

一九七六年,我大学毕业来到西藏后,被分到土门格拉煤矿从事机电技术工作。这个矿在当时的西藏来说,是一个比较大型的企业,属自治区工业厅管辖,但它的位置却远在藏北的唐古拉山脚下,北距长江源头的格拉丹东雪山仅有一百多公里。矿区海拔5000多米,北面连绵起伏的唐古拉山雪峰终年不化,年平均温度在摄氏零度以下,无绝对无霜期,含氧量还不到海平面的百分之五十,一年中冬季长达八个月以上。

我一到矿上,矿领导就让我负责全矿的机电技术工作。这对刚出大学校门的我而言,压力之大可想而知。遇到技术上的难题,根本找不到老师请教,甚至连参考资料都很难找到。当时遇到的最大问题是矿上所有的发电机全部都停了,有的是柴油机坏了,有的是发电机出了毛病,有的是控制柜出了问题。整个矿区都没有电,晚上靠点蜡烛照明,采掘只能停工。于是到矿上的第二天,矿领导就要求我带领其他技术人员、工人一起尽快解决矿区供电的问题。我的高原反应十分严重,但看到矿领导和工人们一双双饱含期待的眼睛,我坚定地接受了这个任务。

回到家后,我便开始翻阅一些从学校带来的少得“可怜”的资料,找来图纸,开始分析计算。第一个问题比较好解决,我发现柴油机和发电机没什么大毛病,只是由于机房的基础是冻土层,冬天的冻结和夏天的融化造成不均匀的沉降,导致柴油机轴和发电机轴不同心,法兰盘的联接处形成很大的剪切力,使联接螺丝断裂。我和工人师傅用一截长长的透明胶管将其中注满清水,做成一个简易水平仪,测出了两台机器轴偏心的误差,后又用塞铁仔细垫平。三天后,机组可以正常发电了,大家欢欣鼓舞。后来,又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与其他技术人员、工人一道,把其它发电机也修好了。第二年,我们又将七八台柴油发电机组集中在一起,建了一个小型发电站。

为了解决冻土层不均匀沉降的问题,我将厂房的基础设计成一个巨大的整体性构造,钢筋混凝土的厚度足有一米。在浇筑基础的日子里,矿上动员了大批人马,挑灯夜战。我既任指挥也和大家一起背石子,拌混凝土,干得热火朝天。

那是一段紧张、繁忙而又充实的日子,除技术工作外我们还办了职工夜校,教工人学文化、学技术,甚至还教唱歌,组织各种有益的活动。由于矿区的自然环境非常艰苦,更需要互相关心和体贴,人们的感情非常淳朴自然,藏汉族之间的关系也非常好。时至今日,我们与矿区工人还保持着经常来往,与大家成了很好的朋友。

在矿区缺氧是一个无法解决的问题,只能慢慢适应。夜里的气温长年在零度以下,最冷的时候达零下四十多度,一年中大部分时间是冬季。好在矿区有煤,每天烤火做饭的用煤都在100斤以上。但是得靠自己去煤场挑煤,拌煤又得用土、用水,这些都是靠自己去挖去挑。每家都用废汽油桶做一个大炉子,兼烤火和做饭之用,那是一只名副其实的“煤老虎”,你每天都得不停地喂它,然后又要把它排出的煤渣运走,每天要为火炉耗费大量的精力,稍有疏忽,炉子就会熄灭,屋内顿时变得像冰窖一样,就会喝不上水、吃不上饭。

吃菜也是矿区的一个大难题。一年中至少有七八个月吃不上新鲜蔬菜,因为这些菜要从西藏的拉萨和青海、甘肃甚至是新疆去采购。由于路途遥远、公路颠簸,一些新鲜蔬菜还没等运到矿区,就成了一堆“烂泥”。因此,在大多数情况下只好买些土豆、萝卜、圆白菜、大白菜之类,储存在屋内的菜窖里。这些极普通的蔬菜在高原矿区都成了上等的佳肴,因为蔬菜供应不及时,我们很多时候,还需靠药片来补充维生素。

矿上的饮用水也很困难。夏天,要用水车从河里去拉来;冬天,水都结成冰,只有去冰湖挖冰化水。冻冰坚硬无比,十字镐砸下去,只能砸出一点白印子来。不过,我们知道一个诀窍,那就是找有冰裂缝的地方去挖,在那些地方采冰,可以大大节省劳力。挖冰挖累了,就躺在冰上休息一会儿;渴了,饿了,就吃点碎冰解渴充饥。

在矿上,最怕的是生病,因为严重缺氧,加之其他自然条件也非常恶劣,即使一场小小的感冒,也会把你折腾得掉上几斤肉。在那段艰难的日子里,有一件事情使我久久不能忘怀,那就是关于一只芦花鸡的故事。

那是一只灰白相间的小母鸡,我精心喂养它,看着它一天天地长大,没过多久它就开始下蛋,每个月下蛋都在20多个以上,这在海拔五千米的高原上简直是个奇迹。有一次我得了重感冒,开始没有在意,还坐车到几十公里的野外工地考察,正好那天又刮大风,我们在海拔五千多米的地方步行了十多公里。晚上回来后,我就开始发高烧,将近四十度。第二天上午,烧退了些,我谁也没有告诉,坚持着自己去挑煤挑水。到了下午,又开始发高烧,烧得我迷迷糊糊,极度虚弱,连去医院看病的力气都没有,家中除了大米和开水之外,几乎没有什么可吃的。这时,我养的那只芦花鸡进来了,很快地下了一个蛋,我如获至宝,将鸡蛋捡起来,准备马上煮着吃掉,补充一下体能,蛋还是热的,我就有些不忍敲开它。我将蛋放在桌上,心怀一种异常的感激之情,注视着那个鸡蛋,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,当时对芦花鸡的感激与崇敬之情在我心中不断升腾,升腾……

当鸡蛋的温度逐渐冷却下来后,我狠了狠心,将鸡蛋敲入碗中,加了一些糖,用高压锅蒸熟后就吃了。半小时后,烧竟然神奇地退下去了,觉得有点体力,到矿区医院拿了些药,两三天后就痊愈了!

生病那几天,芦花鸡几乎天天下蛋,那是我当时拥有的最高级的食品。我下定决心,不管多么困难,我都要把芦花鸡一直喂养下去,直到有一天它自然老去。休假的时候,我托人把它捎到拉萨喂养,可惜的是,当别人又将它捎回矿区时,它由于高原反应而死去了,当我听到这个消息,心中涌出一阵难言的酸楚。今天我把它记录下来,算是对它的一种感激和记念吧!

屈原说过:“路漫漫其修远兮,吾将上下而求索。”有人问我,如何看待我们这批进藏的热血青年呢?我始终觉得,这是一种人生的责任感与时代的使命感。一个人既然来到这个世界,时代就赋予你一种使命。贡献可以有大有小,每个人面对的环境与条件也不一样,但你只要尽了责任,你就无愧于良心、无愧于时代、无愧于人生。

(陈正荣:机电系机电专业1976届毕业生,曾任西藏农牧科学院院长,中共西藏自治区党委巡视组组长,现任北京建藏援藏工作者协会副会长。)(材料提供:陈正荣 整理:张瑜)